文 | 张一弛

(资料图片)

编辑 | 宫雪 苏建勋

一片位于津巴布韦的森林碳汇项目，正因“洗绿”陷入风波。

位于津巴布韦西北部的卡里巴湖（Kariba）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湖，周围有着7850平方公里的森林，相当于半个北京大小。这片森林不仅有原生态的景色，更因向多家500强企业提供森林碳汇闻名国际。

这背后的操盘手是瑞士的碳咨询公司South Pole。该公司运营卡里巴森林保护项目，并将相应碳汇出售给各大公司。

2022年，South Pole获得淡马锡与Salesforce的投资，据彭博社报道，South Pole目前估值已达十亿美元，成为第一批碳独角兽公司。

来源：公司官网，Kariba REDD项目

目前国际上森林碳汇主要按照REDD+（减少毁林和森林退化所致排放）框架计算，该框架不仅可以认证通过增加森林植被获得的碳汇，还能认证保护森林减少植被破坏所抵消的碳排放。

但今年以来，行业对REDD+计算方法的质疑越来越多。

根据卫报等多家媒体长达九个月的调查，发现90%以上的该类碳汇额度并不能代表真正的碳排放，许多公司购买了REDD+类产品，但花的钱并没有完全用到减排上，与用来抵消排放的数额不相符。

这些公司因此面临洗绿指控。据彭博社报道，欧莱雅、麦肯锡等公司由于该项目存在洗绿的争议，目前考虑停止购买来自卡里巴森林保护项目的碳汇，South Pole面临流失多个大客户的风险。

更深层的问题在于，此次风波暴露出当前全球自愿性碳市场存在的一大痛点：市场需求大爆发，但相应的评估机制建设却远未跟上。

十五年前入驻中国，最早运营碳汇的South Pole是谁？

South Pole的故事可以回溯到21年前。几名来自苏黎世联邦理工的校友，将公益组织“myclimate”从学校中剥离出来单独发展，发行了全球第一个碳抵消项目。

在公益组织中打磨几年后，2006年，几名创始人嗅到来自自愿碳补偿项目的商机，决定离开“myclimate”，成立South Pole，发展基于CDM（清洁发展机制）的气候保护项目。

CDM是全球首个环境投资与信用机制，允许发展中国家减排项目获得CER（核证减排量）信用额度，每个CER信用额度相当于减排一吨二氧化碳当量。这些CER可以交易和出售，并被发达国家用来实现其在《京都议定书》下的部分减排合规目标。

据IGES（全球环境战略研究所）数据，中国在CDM机制下拥有25%-40%的减排潜力。除此之外，中国符合《京都议定书》发展中国家的限制条件，有着大量CDM潜在减排项目。因此South Pole 2007年就在中国开设了办公室，开发并运营本土森林碳汇项目。

South Pole在中国有多个代表性项目，深度参与了中国ETS（碳排放交易体系）。早在2016年，South Pole就与山东、山西、江苏的六个光伏项目签署了协议，将这些项目的CCER（中国核证自愿减排量）出售给了一家中国的基金公司。

South Pole目前在中国的旗舰项目，是位于陕西省皇冠山森林保护区的清洁炉灶项目。清洁炉灶项目与REDD+项目不同，不是通过树林保护量计算碳减排量，而是通过改造当地居民烧柴的炉灶，将炉灶的平均效率提高70%，每年减少8000吨二氧化碳当量。

由于当地是野生大熊猫的主要栖息地之一，该项目可以减少40%-60%的森林砍伐量，改善野生大熊猫的生活环境——这也是该项目的主要卖点之一。

来源：公司官网，皇冠山森林保护区清洁炉灶项目

通过购买South Pole出售光伏、清洁炉灶、REDD+等项目的碳信用，企业可用来抵消公司运营的碳排放，甚至能达成负碳排放的成就。

REDD+陷洗绿风波，或导致碳汇市场萎缩

REDD+认证框架受到质疑，是本次South Pole陷入争议、甚至流失大客户的关键原因。

该框架专门用于认证森林碳汇，不仅可以认证因直接增加种树量而提高的森林碳储量，还能认证因减少植被破坏所抵消的碳排放——后者正是争议的源头。

在REDD+的认证标准下，预测保护项目未来能阻止多少森林被砍伐，进而能获得相应的减碳量。

今年年初，卫报等外媒与非盈利组织Source Material通过与多名科学家、业内人士、土著居民进行数十次采访与实地调研，发布了长达九个月调查的结果，称90%的REDD+项目并没明显的减碳效果。

调查的29个REDD+项目中，卫报认为21个项目没有实际减排效果，7个项目比非盈利组织Verra(REDD+框架开发者)预估的减排量少52%-98%，一个项目的实际减排效果大于Verra方的估算结果。

Verra方面对卫报的调查结果进行了反驳，认为卫报引用的三份研究结果过于依赖卫星数据，缺乏对社会经济等因素的考虑，而大量的社会因素会造成毁林的结果。

比如South Pole的卡里巴森林保护项目，会通过支持当地居民进行保护性耕作，从葵花籽中赚取收入，葵花茎还能被用作宅基地周围的栅栏，更可持续的耕作习惯也能避免更多的森林被破坏。

除了对卫报方的研究方法提出质疑，Verra还认为卫报引用的三份研究报告结果不一，互相矛盾。

卫报方回应称，没有一种预测建模的方法是完美的，尽管自身的方法具有一定局限性，但与Verra认可的研究报告相比，这些森林碳汇项目的实际效果仍被严重夸大。

国际上一大主流碳信用认证组织Gold Standard也在本次风波中解释了其不发行REDD+类型碳信用的原因。

Gold Standard认为，REDD+类型的项目不符合其碳信用额度发放条件，因为很难为森林砍伐率和排放量设定一个可靠的基线，用来证明相应活动真的能减少认证数额量级的温室气体。另外，这些项目也难以防止砍伐活动转移到其他森林。

目前对于REDD+的争议仍在继续发酵，为REDD+碳信用额买单的客户也陷入洗绿的指责，若这些碳汇效果被夸大或无效，公司的声誉将受到严重打击。

针对这次风波，South Pole表示将重新审核所有的REDD+项目，同时认为REDD+机制是目前唯一具有显著规模的森林保护融资工具，没有现成可用且经过测试的替代机制可以更好地保护森林。

在争议出现后，South Pole的生意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除了保护环境，South Pole的大客户购买其产品也是为了给自身搏得好声誉。而REDD+项目的洗绿风波将很有可能影响到整个自愿碳信用市场的声誉与需求。

事实上，大公司们已经有所行动。卡里巴森林项目的大客户之一达美航空，在碳信用上花费数亿美元后，已联合捷蓝航空、易捷航空和其他公司一起优先探索其他减排方法。

大众汽车等大买家也不再依赖像South Pole这样的项目运营中间商，而是计划自行开发减碳项目，以此避免洗绿指控。

面对碳信用市场评估机制的缺陷，医药巨头葛兰素史克（GSK）现在正在自行设计碳信用制度，用以衡量自营的红树林等项目减排效果。

葛兰素史克可持续发展战略总监Adele Cheli表示，“碳抵消是一种将资本转移到自然、气候和健康的基本机制。我们不会因为它不完美就要抛弃它，而是通过努力去完善它。”

碳信用市场供不应求，需求量将在未来几十年持续快速提升。但落后于市场爆发脚步的是，目前缺乏更科学可靠的评估机制，减排项目难以获得经过权威认可的认证，客户难以构建起对第三方认证机构的信任，这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将成为自愿碳信用市场的痛点。